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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歌心心念念的是风波楼的一块糕。

直白点呢,这种糕就叫米糕。

许是他当年在江湖浮沉久了,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路过花朝城时尝过了那块米糕就引以为天上人间才有的吃食。

可是他再度尝到了那种味道,晃荡不已的心骤然缓了劲。

味同嚼蜡。

这和盛京城里日复一日呈上桌的食物有什么差别。

“这真是花朝城的风波楼?”蒙歌一手抓着米糕一手端着瓷杯,他就着茶水才勉强能下了方才咬的一口米糕。

蒙络翻了个白眼,“整日就知道吃吃吃,也不瞧瞧你长成什么样了。”

以清水洗净了的脸盘子分明就比几月前圆了一大圈。

蒙歌的腮帮子鼓鼓的,还没吞完的米糕就卡在了两边。

他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哥哥不管长成什么样,都是你哥哥。”

“叫姐姐。”

蒙络手指上戴着的铁环满是闪着蓝光的小刺,蒙歌被她亮出来的铁环吓得赶紧咽完了嘴里的米糕渣渣。

这要是戳到哪儿可就不得了了。

蒙歌又猛灌半杯茶水,涮了口后脆生生地叫道:“姐姐。”

常常在兄妹与姐弟之间游走的关系……

云岫托腮看着他们打打闹闹。

宛若回到了凌城,在那张不大的桌上,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用过了午膳。

“哥哥,尝尝这块桂花糕。”蒙络的手探进盘子里,摸了半块桂花糕,顺势糊到了蒙歌的鼻尖上。

蒙歌抄起添满了水的茶杯,搁在了蒙络的小辫子中间,蒙络一动,杯身倾斜,洒了茶水在蒙络的脑袋上。

蒙络小心翼翼地取下茶杯,食指一弹,杯子便直楞楞地飞向了蒙歌。

蒙歌的手抡圆了,瓷杯稳稳地到了他的手里,仰头一饮而尽。

“果然在络络那处放放会变得更香甜。”

“哥哥吃一口猪蹄吧,以后老板娘就是父母双亡的大好姑娘了!”蒙络从筷筒里抽出了一双竹筷,坦然地把猪的一块脚趾头夹到了蒙歌的碗里。

蒙歌拧着眉头,两指一夹,猪脚趾到了木桌上,他手掌一张,拍了下去,瞬时成渣滓。

“整日胡说。”蒙歌探出手捏住了蒙络的耳朵,另一只手防着她反击,“老板娘每天都在担心母亲去世,你还这么咒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板娘的母亲要撒手人寰,又不是我能拦下的。”蒙络调皮地吐吐舌头,“我要是能改生死簿,我第一个就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叫勾魂使者来勾了你的魂丢进畜生道里。”

“夫子教你诗词歌赋之时你只能作一句‘鹅鹅鹅,到我碗里变烧鹅’,一到骂架便无师自通,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净瞎说!我明明写的是‘鹅鹅鹅,一只烧鹅一只炖鹅’,也就你这种乱扣帽子的人最让人烦了。”蒙络辩解道,忽而发现有些不对,怎能把自己英勇神武的形象给破坏了呢?

她连忙补充道:“我可不像你,只会念‘夏天不睡觉,因为蚊子咬,蚊子有几只,大人才知道’这种无聊至极的词。”

云岫在思量要不要闭了听觉,这两人一撞上,准没好的。

“歌儿……”

这一名儿从林霏口中唤出是极为正常的。

从叶惊阑嘴里说出来,那就是瘆得慌,天知道叶惊阑下一秒会不会趁着他分神之际塞给他一个特别奇怪的任务。

然而从蒙络这里阴恻恻地叫出声,蒙歌没有一丝犹豫,只管把“正义”的拳头捏好往她头上砸。至于是不是真的“正义”,那只能问老天爷了。

不出云岫所料,拳头终究是撞上了蒙络带刺的铁环。

“嘻嘻。”蒙络偷笑着。

蒙歌捏着蒙络耳朵的那只手倏然收回,捂住了自己的拳头。

这妮子还真扎!

蒙络的眉毛上挑下放,做着怪相。

“蒙络,你是真不把哥哥当哥哥。”蒙歌狠狠地“啐”了一口。

蒙络则是轻轻地抚过一根根短而尖的细刺,“极乐世界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怪我啰。”

云岫不想掺和在这两人之间,却又偏偏喜欢看这两人斗嘴,互相取乐。

冷冰冰的江湖之中,总归是有一点温情的。

心上蓦地一暖。

她竟有些羡慕起这两兄妹来。

若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兄长……

一个愿意将羽翼展开纳自己在怀,虽然偶尔调侃,以引逗自己生气为乐的,但是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兄长。

可惜纳兰一族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兄长?

有,且是恨不得把她剁碎喂狗的兄长。

“蒙络,我只是不想提你被夫子打手心的事儿,给你留了三分薄面,你再这般无理取闹,休怪我不客气!”蒙歌站到了凳子上,一脚踏上了桌面,靴子上沾染的沙石抖落到了菜盘子里。

“你提,尽管提。”蒙络学着他,以同样的姿势踏在了桌上。

一大一小,寸步不让。

颇有一种“你杀了我的看家狗,我今日非要讨个说法,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的架势。

蒙歌开始揭短了:“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背书背的什么?”

“别磨蹭,你只管说。”

蒙歌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人之初,性本善,你偷鸡,我摸蛋。”

“……”云岫轻咳了一声。

“你能好到哪里去?夫子点到你,你背的是——人之初,性本善,你抠鼻屎来下饭。”蒙络不服气地跺了跺脚。

蒙歌“呸呸”两声,接道:“蒙络你就可劲儿张嘴哇哇吧,哥哥不跟你一般见识。”

蒙络的胜负欲很强,她还想乘胜追击。

可她一抬眸就瞧见了被小哥儿领到这处的叶惊阑。

“大人……”她怯生生地唤一句,正盛的气焰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干冒一缕烟就作罢。

叶惊阑似笑非笑地说道:“菜里没有油,没油让人瘦,白水煮豆腐,想吃肉炒肉。”

他先是看一眼蒙歌,之后将视线落在了蒙络绞着衣裳的手指头上,“蒙络,你说说,这是谁作的?”

“我……”蒙络垂下头,红了红脸,“是蒙歌。”

“睁眼说瞎话。”蒙歌的脚离开了桌。

蒙络一噘嘴,“你是哥哥,背黑锅又如何。再说了,这可是你教我糊弄夫子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蒙歌瞥见了云岫窃窃发笑的模样,试图结束他们之间的“回忆”。

“外扬?你可是忘了执名几月前从盛京城里带了珠钗到扬城。”

蒙歌听了这话,徐徐转过头看向叶惊阑。

难怪大人会在信中问他如何哄老板娘开心,原来是这样……

后知后觉的蒙歌自行在脑海里补上了一场爱恨别离的戏码。

他吞了一口唾沫,“大人,近来司空大人得空了便会去钦天监寻秦大人,吃了一次闭门羹不够还吃了无数次。我想着他恐怕是忘了给你说媒的事儿了,大人不如趁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云姑娘在盛京城里就能横着走了。”

“……”云岫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教蒙家兄妹俩的夫子是不是叶惊阑的死敌安排的。

听听这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

“你当云姑娘是螃蟹吗?还横着走呢。”蒙络的嘴里吐出果皮来,她恶狠狠地咬着新鲜的果儿。

“重点不在此处。”蒙歌回敬了她一个白眼。

叶惊阑截断了他们的话,径直说道:“蒙歌,我交代与你的事你可是照做了?”

蒙歌挠挠头,用他那不大灵光的脑子努力回想叶惊阑交代过什么事。

突然一拍脑袋,拉长了音:“噢……”

蒙络竖起耳朵等待他的答案。

“当然是按照大人说的,日日提着这颗心,好生监视着那些人。说起来,大人让我多去宫中走动走动,我翻过宫墙,挖过地道,还从御花园的水塘子里钻出过头,没发现异常。”

叶惊阑的脸色一沉,教蒙歌走动,可不是这样走动,和他相比,异常都变得无比正常了。

“还有,长公主已是很长一段时间未被召见了。”

元清秋不被召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女帝没有碰上烦心事。

“府中没有异常?”

蒙歌抓抓后脑勺,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孟章左手使刀已是可以用六环大刀了。金不换每日除了喂马和打扫院子,其余时间皆是泡在喜乐街上小赌。其他人还是那个样子,不大喜欢搭理我。”

“你太聒噪,吵着他们了。”叶惊阑说道,“六环大刀?孟章确实是个有天赋的,短短时间里熬过去了,并且武功精进至小成。”

蒙歌拿过一个鸡腿,啜起嘴吹了吹上面沾的灰,一口咬下,撕扯了一大块肉,“要是换作别人遇上他这事,指不定就拿刀自刎了。”

孟章失了右臂,能在短时间之内将状态调至最佳,一头扎进浩瀚武学之中,非常人可比拟。

蒙歌嚼着鸡腿肉,继续说:“反正哥哥是不行的,除非哥哥有不得不杀的仇人,不然哪会那般拼命地从头来过?将孟章害成这样的人都尸骨无存了,他将保命功夫练到极致便可,大人又不会亏待他的。执名他们几个最讲江湖义气了,哪怕孟章成了废人,他们还是会唤他一声大哥。”

蒙络拿起筷子敲在了他脑袋上,“怎么断臂的不是你这头蠢猪。”

“猪的妹子还是猪。”蒙歌的脑袋忽然就灵光了。

叶惊阑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云岫笑了笑,“若是换作蒙歌,应该也是能练成左手刀法的。”

蒙络仰起脸,鼻息里带起的声音是满满的质疑与嘲讽,“蒙歌练成左手筷法差不多,抢猪蹄子贼快。”

云岫意味深长地瞅了蒙歌一眼,蒙歌心领神会,霎时红了脸。

不到绝境之时或许不会知晓一个人有多大的潜力。

而这世间的人多是不能免俗,为了某一种不可割舍的情感而激起斗志。

如蒙歌,会为了蒙络耐住长途跋涉。如果当时断了臂膀的是蒙歌,或许他也练成了左手剑法,只因他想要庇佑他那未长成的妹妹。

“吃饱喝足便随我去一趟严肃山庄。”叶惊阑斜睨着满嘴是油的蒙歌。

蒙歌拉过衣袖一抹嘴,“严肃山庄?”

“方梦白的居所。”

蒙歌点点头,一说起方梦白,他就来了劲儿。常有人说好奇心害死猫儿,蒙歌却觉得好奇心也会害死人,像他这样好奇心极重的人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上了,岂不是一件祸事?对于方梦白这人,他早就有所耳闻,一面追求极致,一面没有远大志向,这种矛盾的人,他怎能不见见呢。

“怎得不叫极致山庄?”蒙歌油腻腻的手在衣衫上蹭蹭。

“你可以当面问问方公子。”

不容蒙歌多问,叶惊阑已然跨出了雅间。

蒙歌叹口气,跟了上去。

蒙络回头张望,朗声问道:“云姑娘不一道去吗?”

云岫一怔,随后应道:“听闻严肃山庄里的机关众多,颇有兴趣见识一番。”

待她刚迈出风波楼。

一支羽箭“夺”的一声插进了木柱子里。

羽箭上挂着一个帛条儿,上面的字迹勉强能辨清——游戏开始。

致命游戏?

云岫扯了扯唇角。

还没到晚上,他们就慌着推动整个局了。

等等……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原以为胭脂是想将她们引到某处之后赶尽杀绝,未尝想到竟是以这种法子将她们推进整个局里。

这种不明敌人,不明前路何处有陷阱等待的局让她心神晃荡。

“云姑娘?”蒙络踮起脚用手掌在云岫眼前晃晃,“这上面的字……”

叶惊阑看过之后,沉声道:“眼下是看谁沉得住气了,以不变应万变为佳。”

“我在想,胭脂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予以我惊喜。”云岫扯起嘴角,一笑。

笑里包含自嘲之意。

而在不远处,将自己裹进了黑袍之中的女子拉下了年画娃娃的面具,手上抓着一把小弓。

面具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的一对明眸里,能感觉到她的讥嘲,当然不是在自嘲,而是笑别人。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但你要我伤方梦白,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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